上海徐匯區漕河涇開發區，游戲公司莉莉絲的研發大樓里，設計師正在制作新游戲的宣發視頻，高飽和的色彩與動畫人物矯健的身姿抓人眼球。一位負責人告訴上海證券報記者，這是公司又一款面向全球立項的產品，將于今年下半年上線。

　　萬里之外的英國倫敦，來自上海游戲公司米哈游的音樂團隊正與倫敦愛樂樂團合作，在世界頂級錄音室“Air Studios”里創作游戲《原神》音樂原聲，這里誕生過無數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數字文化產品。

　　扎根上海，輻射全球，這是整個上海數字文創產業的縮影。將之置于整個產業發展歷程來看，這更是中國游戲產業在上海迎來蝶變的故事。近年來，上海游戲公司的崛起讓業內熱議不斷：為什么是這幾家公司？是什么讓上海崛起了這樣一塊數字文創產業高地？

　　科技創新驅動發展

　　去年底，在視頻平臺B站上，一場時長數十分鐘的直播吸引了大量年輕觀眾：女主播“鹿鳴”穿著寬松的居家服，在鏡頭前悠閑地讀書，和屏幕前的網友交流互動。

　　這位主播是米哈游旗下實驗室打造的虛擬數字人。直播結束后，一位多年從事數字建模工作的工程師告訴記者，僅是“鹿鳴”穿的T恤就可能價值數百萬元。

　　“在傳統建模中，由于柔軟布料與相對剛性的人體皮膚之間存在復雜的相互作用，渲染幾秒鐘的動畫就需要耗費大量時間。”該工程師分析稱，能在直播中完成實時渲染，說明實驗室的技術水準相當高，“這背后的科研資金投入數以百萬元計。”

　　米哈游是否要重金打造虛擬偶像？一位內部人士給出了否定答案——這更像是團隊內部實驗室科研成果的“副產品”。米哈游總裁劉偉此前對記者明確表示：“‘文創+科創’雙輪驅動，是米哈游當前的發展戰略。”

　　一組內部數據，可一窺米哈游對“硬科技”的投入。

　　目前公司研發人員占比超七成，云游戲相關技術中自研發明占達99.1%。米哈游在全國布局了多個算力中心，其自研的云計算平臺提供包括計算虛擬化、容器、云原生、共享存儲、虛擬網絡等在內的全棧核心云計算能力。

　　“電子游戲產業一定要和數字技術緊密結合，這是刻在行業DNA里的。”天風證券全球科技首席分析師孔蓉說，“從芯片到通信技術，數字技術的發展離不開巨大的投資，而大眾化的游戲是完成商業閉環的重要一步。”

　　芯片公司英偉達有一個著名的“GDP理論”，即代指公司的三大營收支柱，其中“G”代表的正是廣大的游戲玩家。從近幾年的財報看，其游戲業務貢獻營收占比保持在五成左右，如果算上其帶動的上下游需求，這一比例還將更高。

　　“游戲產業不再是單純的娛樂產品，已成為對產業布局、科技創新產生重要影響的行業。”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邸俊鵬說，今年2月發布的《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》就為理解游戲產業與數字經濟的關系提供了明確指引。“規劃提及‘數字+文化’，就是從數字文化和文化數字化兩個維度，來推進數字與文化的深度融合。”邸俊鵬說。

　　孕育“從0到1”

　　在徐家匯書院，即使是工作日午間，許多市民也喜歡買上一杯咖啡，看幾頁書。

　　“徐家匯最早因著名科學家和中西文化交流推動者徐光啟而得名，所謂‘匯’，之于上海也有‘中西文化交匯地’的意義。徐家匯書院‘沐光而生，向光而行’的理念，也代表了徐匯人開放包容的心態和追求美好卓越的愿景。”徐匯區文旅局副局長金建紅告訴記者。

　　近年來，徐匯區聚集了一批優秀游戲公司。早年間，徐匯區政府基金對米哈游頗具遠見的一筆投資，更是為人所津津樂道。

　　“對于一家科技企業而言，等估值達到百億元、千億元時，是不缺投資者的。”一位參與投資米哈游的市場人士感慨道，“關鍵是在一無所有時，是否敢于投下資金。”

　　扶新、扶特、扶早，這是徐匯區在扶持文創產業時的一條思路。

　　“和投資一樣，政府的資金支持也是具有風險性的。我們無法對每家企業每個項目的發展情況做到精準預判，更多考慮的，是發揮好政策和資金在企業創新突破過程中的支撐保障作用、在產業鏈條上的完善集聚作用，以及對整個文創產業集群的引領示范作用。”相較投資眼光，金建紅認為更應歸功于超前完善的產業規劃。

　　草蛇灰線，伏脈千里。早在2013年，徐匯區便成立發展領導小組，同時充分利用文化發展專項資金、產業扶持政策等手段，主動參與引導文化產業發展。“通過我們前期支持的杠桿效應，增強企業信心，撬動更廣泛的社會資金和產業資源投入文創產業。”金建紅稱。

　　如今，數字文創產業已成徐匯區優勢產業之一。數據顯示，徐匯區規模及以上文化及相關產業營業收入連續4年蟬聯上海各區第一，2022年總營收2580.65億元，占全市23.92%，增幅較全市平均高出10.89個百分點。

　　金建紅告訴記者，不同于傳統政府引導中明確細致的扶持規劃，一開始徐匯區對文創產業發展的規劃方案描述較具開放性和延展性，金建紅說：“文化產業是一個新興賽道，政府能預判趨勢，但具體執行上還要企業發揮主觀能動性。”

　　適時、適度，是采訪中金建紅提及最多的詞匯，“我們希望，推出的政策能更適應各類文創企業發展需求，而政策本身也在隨著產業發展不斷更新和調整。2022年徐匯區發布的‘元宇宙’及‘數字廣告’這兩個新賽道專項政策就是在產業數字化轉型新階段的新實踐。”

　　正是這種制定產業政策時的“適度寬泛”，給了許多公司成長的機會，也創造了“從0到1”的多元可能性。

　　徐匯區可以被視為一個縮影。參與而少干預，服務而不打擾，這種分寸感背后或許正是上海“開明睿智”城市精神的體現。“公司入駐后，政府相關負責人都會來公司調研，主要是詢問公司落戶后是否遇到困難，在公司運營、業務發展上是否有其他需求。”有游戲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，有了這種服務的姿態，文創企業在上海找到了發展的廣闊天地。

　　沉淀激發萬物生長

　　2023年上海市政府工作報告提出，著力推動城市數字化轉型，加快建設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國際數字之都。面向未來，上海已做好準備，且充滿雄心壯志。而游戲產業崛起的上海公司，可以被認為是觀察上海數字經濟的一個窗口。

　　從早年的盛大游戲、游族網絡、巨人網絡，到如今的米哈游、莉莉絲，以徐匯區為例，過去20年里，無數新公司誕生的背后，是一批批數字文創從業者的薪火相傳。

　　“許多從業者是師兄弟，前輩在老牌廠商做到一定程度，招一批學弟學妹，出來開始新的創業。”一家游戲創業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，公司整個核心團隊都來自上海交通大學。

　　這種始于校園、生生不息的傳承，如今為整個產業注入科技動能。

　　2021年3月底，米哈游宣布投資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瑞金醫院腦病中心，合作的主要內容是腦機接口技術的開發和臨床應用，由米哈游提供專項資金。有接近公司的人士告訴記者，作為一支從上海交通大學走出來的創業團隊，如今的投資既是戰略布局，也是反哺。

　　“對于新銳和多元文化的向往與創造，植根于上海城市及每一位市民的靈魂。只要環境允許，上海就會在這個領域爆發出無窮力量。”元宇宙與虛實交互聯合研究院院長、復旦大學國家智能評價與治理實驗基地副主任趙星認為，人才、市場、文化三方面的強項，讓上海在元宇宙這樣的未來數字產業中具備先發優勢。

　　海納百川，有容乃大。打造世界級產業集群，提升產業核心競爭力，關鍵在于集群。對于上海發展數字文創產業而言，不僅要培養一批企業，更要持續吸引更多優質企業向上海聚集。

　　2020年，騰訊旗下的經典IP《天涯明月刀》手游版正式推出，引發業內廣泛關注。而打造出這款游戲的，正是位于上海的騰訊北極光工作室群。

　　“上海是一個有著濃郁游戲研發氛圍的城市，有著深厚的人才儲備和技術積累。豐富的文化底蘊和開放包容的城市精神，為上海的游戲從業者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空間。”一位工作室群內部人員告訴記者，也正是基于上海多元的都市文化，2021年工作室群推出了風格迥異的創新產品《光與夜之戀》。

　　“上海是一座國際化大都市，它溝通海內外的橋梁作用無可替代。”一位網易游戲員工告訴記者，正是看中這種國際化，網易很早就在上海布局，并將之視為推動海外業務發展的重要窗口。

　　不僅如此，溯游而上，發達完善的金融體系也在為日益壯大的數字產業提供源頭活水。

　　“上海科技型創新公司很多，又有國際化的渠道優勢。”一位風投機構負責人告訴記者，今年他們將進一步加大在上海的布局力度。記者梳理發現，過去幾年上海的數字文創產業投資相當活躍。

　　過去10年，游戲產業的一場蝶變在上海發生。它預示著龐大而精密的數字經濟其中一環已完成閉合，對上海而言，一場以科創驅動的數字產業爆發或近在咫尺。